我国开源产业健康发展的思考

各位朋友下午好，我是大学老师，一直研究开源，也研究区块链。今天我从经济学的角度跟大家分享一下我对开源的认识及一些思考。

首先我想和大家探讨的是，开源究竟应该属于什么学科？应该怎么去看待开源？这个问题非常关键，我知道很多人对开源有一种情怀，甚至作为一种使命、责任、理想。但我可能更多是从一些非技术角度来认识开源，比如说从经济学、管理学、社会、法律的角度。经过我长期的学习、观察和研究，我们应该从多学科去认识开源，这样才可以对开源有比较全新、全视角的认识，我们对开源的把握才会比较准确。

由此也引出我今天演讲的主题，我国的开源产业如何才能够健康地发展？

因为我来自对上海外经贸大学，所以对「中美贸易战」非常关注，在 2020 年的 8 月份，Kevin Xu 和 JORDAN 就在美国著名互联网杂志《连线》上发文，声称美国产业的未来是开源。文章中的一句话是这样说的：「与其与中国发起一场代价高昂的贸易战，不如通过开源这种更文明的方式，在数字经济领域获得竞争优势」这篇文章主要讲了对开源的认识和对美国的建议，他们的建议是物理世界和中国的竞争已经没有可能性了，所以要在数字世界开启新的赛道。

由此我们也不难预计，未来美国会对我们发动新的领域再争夺，这个领域就是数字世界。数字世界主要的特征是开源。无独有偶，2021 年 1 月 5 日，美国国会服务局也给美国政府提出建议，对中国实行开源出口管制。但这客观上会对我们产生影响，就要求我们思考怎么样在未来数字世界的国际竞争中间取得优势。

欧盟从 2000 年开始，制定了每三年为一个周期的开源战略。

欧盟去年底的一个开源报告提出，开源的价值体现在三个方面：

1、直接经济价值，我们都知道从经济学角度来讲，开源让大家不用做重复劳动，资源配置是最优的，可以给企业带来价值。

2、间接性价值，如果说大家都用开源的技术，可以降低企业和企业之间，企业和政府之间的互操作性成本。比如上海要搞数字城市建设，有众多公司参与其中，如果他们采用不同的技术路线，各方之间数据的沟通需要投入专门的人力，这就是互操作性成本。

3、开放创新的价值，开源激发了人的创造性。我们知道社会经历了农业、工业、数字三个历史阶段。在农业时代和工业时代中，从事生产必须要有土地等生产资料，否则无从下手。但是数字经济时代就不一样了，不管你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，上海还是太平洋上的一个海岛，只要有网络、有电脑，就可以参加劳动。这是工业经济时代、农业经济时代无法实现的。数字经济时代中的开源，可以把所有人参与劳动的积极性、创造性带动起来，这是开源最大的价值。

从 2018 年起，世界贸易组织连续三年的主题报告中，关注的焦点都是数字技术。在 2020 年的报告中有 20 次提到开源，这是前所未有的，也是一个非常好的趋势。另外从 2018 年开始微软收购 GitHub、IBM以340 亿美元收购 Redhat开始，这几年所有的资本都非常关注开源，开源已经成为数字经济的社会存在，所以开源界的朋友非常激动，说时机终于来了，开源人士的机会真的来了。

我们都知道开源做起来非常难，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技术极客做的一些社会创新实践。那么为什么少数人的社会创新实践在 2018 年能成为一种社会存在呢？这里面一定有它内在的机理和原因，我们要把内在的机理和原因找出来，否则我们对开源的认识就是有偏差的。

另外，开源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。我们有一种说法是开源定义世界，下图左侧是 IBM 做的一张图，软件定义世界，开源定义世界。这么一种提法会对我们未来政治、经济、文化、教育、人才各个方面产生什么样的影响？我们可以有无限的遐想空间。

大家可以想一想，我们现在看到社会各个方面的运行，实际上都是跟工业生产方式相适应的，未来的世界，数字经济世界，按照什么样的规则来运行的呢？我想开源就给我们展示了未来的方向。这就是为什么大家这么多的企业、这么多资本拥抱开源，它有着无限的想象空间。

背景介绍完之后，下面重点跟大家交流我在四个方面的一些思考。

首先我想分享的是开源技术开源商业理论构建。

上图是马克思说的一句话。我认为工业革命时期是这样，数字革命时期同样是这样。社会运动是有规律的，如果说我们能够发现、找到这种规律性问题，对于我们实现数字化转型来讲，就可以减少新事物在分娩中的阵痛。科学技术是生产力，科学思想同样是生产力。所以今天我们要先从理论上认识。

经济学视角

经济学角度来看，我对开源是这么看的——不要把开源想得太高大，它就是一种社会现象。在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，任何时代都面临同样的任务，就是资源配置。怎么样实现资源配置的最优化？农业经济时代，工业经济时代，数字经济时代都面临这个问题。只不过不同的社会发展历程中，生产资料不一样，资源配置的方式也不一样。我们今天数字时代生产资料主要是数据和软件，是无形的，和工业、农业时代有限的资源配置商品完全不一样。

那么怎样有效地配置软件和数据资源，如何生产才有效率，生产什么？为谁生产？怎么样分配，人们在生产中的关系是什么？这就是一些问题，跟工业时代是不一样的，跟农业时代是不一样的。马克思说过手推磨产生的是封建的社会关系，蒸汽机产生的是工业生产关系。我们可以把马克思的话引用到这里，今天数字经济时代主要是软件和数字的生产，它会产生什么样新的生产关系值得我们去思考。我相信我们不能用农业时代的思维方式来从事工业生产，我们同样今天也不能用工业的生产方式来看今天的数字生产。

还有角度问题，劳动怎么计量？我们知道工业时代搬砖比较简单计量，今天搬了多少块砖可以度量，但是软件怎么度量？度量方法一定是不一样的，所以就有了区块链，开源和区块链可以结合起来。

数字商品的定价和交易等问题，肯定也不能用工业时代的方式去进行设计。我们用搬砖举例子，身体强壮的和身体一般的人，搬起砖来肯定有差距，但是差距不会很大， 但是软件就不一样了，一个出色的编程人员，在单位时间所编程代码产生的价值，可能比一般的程序员不知道要大多少倍，甚至根本就没法度量。

管理学视角

我们再从管理学角度去看。管理学研究的是怎么样低成本、高效地组织生产。农业经济时代，我们怎么样高效地组织农业商品生产。比如说小麦、水稻，中国人很聪明发明了很多的农具，包括很多的改革，中国农业生产方式曾经是世界上最领先的。

上图中间部分是福特的生产线，可以保证低成本、高效把汽车生产出来。有了汽车生产线以后，汽车生产成本大幅度降低，所以美国人、中国人、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买得起车。

同样，我们在以软件为代表的数字商品时代，怎么样实现软件生产效率大幅度提高？

可以给大家汇报一下，我 2012 年开始逐步开始研究开源，我原来教学需要用 SAP 的产品，但是大家知道 SAP 是解决企业内部问题的，你要用 SAP 就要成为他的伙伴，成为他的用户，才可以用他的生产线，否则没有办法参与他的劳动。

2012 年，一个朋友给我推荐了开源的 ERP 软件，下载之后让我非常吃惊。我就感觉它跟 SAP 功能上没法比，不论是界面还是功能。但是这不影响我认为它是一个方向，因为 SAP 实现的是企业内部劳动分工，但是开源实现的是全社会的生产协作。工业经济时代马克思有一句话，他说当劳动分工从企业内部走向社会化的时候，是一次伟大的历史进步。我 2012 年就是用马克思这句话来分析 SAP 和开源，我能感觉出，SAP 实现了企业内劳动用工，开源实现了社会化生产协作。所以从此我就彻底不再用 SAP 做教学了，我转向开源的 ERP 软件，这是我为什么拥抱开源，后面一直从事这方面工作的重要原因。

生产线是国家的核心竞争力，这次「中美贸易战」我们看得出来，我们在一些关键方面没有这种生产线，没有形成产业链、供应链，这就是我们国家的一个软肋。

我知道国内很多企业都在拥抱开源，但忽略了开源非常重要的方面，就是企业文化。企业的管理模式需要跟开源的管理方式相匹配，这样才能促进组织的变革。

我们应该好好研究开放型组织，未来的组织变革一定是不一样的。因为在不同的时代，不同的生产方式，一定会产生不同的企业组织模式，一定会产生不同的企业管理软件。一个企业或者一个社区怎么样借助软件平台进行有效的生产协同，我觉得这非常有价值，一定会产生新的管理软件。

社会学视角

再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，这个可能令很多开源人兴奋，比如说开源社会运动，开源人、开源组织、开源价值观等。它们脱离了对物质层面的依赖，开始有更高的心理追求，这也是我们很多人之所以拥抱开源的原因——做对社会、对人类有价值的事。

我想在工业时代或者农业时代，有很多想法可能是没有办法实现的。那个时候一个面包不可能两个人同时吃，你多吃一口，另外一个人一定少吃一口。但是数字经济中，软件的价值体现在使用的人数多少，这和原来我们所有的时代都不一样。我们在历史上有很多理想主义人物，包括空想社会主义，但是都不可能成功，因为那个时候是物质的世界，一个人多占，另外一个人一定会少占。但是今天数字经济时代，我们的目标和人类的目标完全可以实现，这就是后来讲的区块链。

这里面包括密码朋克、黑客帝国等，比特币已经成功了，我相信开源的社会创新实践也在走向成功，一定在走向成功，一定有更多成功的例子会出来。

联合国在 2020 年 6 月份发布《数字合作路线图》，就提到数字公共产品。包括会员国、联合国系统、私营部门和其他利益攸关方，都必须推广遵守隐私和其他适用国际和国内法律、标准和最佳做法且无害的开源软件、开放数据、开放人工智能模型、开放标准和开放内容。

法学视角    

由此我们再从法学的角度去看。首先跟大家分享一个小故事。一个叫约翰的美国人 2008 年 写了一本书叫《数字时代盗版无罪》，他说当我写这本书的时候，认为盗版是不对的，因为我看到新闻报道了很多，说中国、印度、巴基斯坦和非洲很多国家都使用美国的盗版软件而且不付费，美国人非常生气。当他把这本书写完以后，他发现盗版无罪。 

所以我们可以想一下，为什么以知识产权维护者自居的微软为什么会维护盗版？因为当时的现象是这样的，5 块钱一张光盘 windows 操作系统，获得了大量的装机量。微软知道大家都在使用盗版，但微软仍然会给大家更新，没有给你关机，也没有限制你使用他的软件。特别是大学、中小学几乎都使用的，但是他从来没有打击，为什么？其实他们不是不重视知识产权，而是有一个更高的商业思维认识这些新的事物。如果说我们不能在这个方面取得突破的话，可能仍然会影响整个发展。

上海开源信息技术协会目前在推动一项工作——中国开源创新社会工程。去年 11 月 8 日，我们召开了学术研讨会，在会上发布了由我起草的中国开源创新社会工程的宣言书。

这一过程中，跟开源社的很多朋友沟通，他们提了很多宝贵意见。我们认为开源这种先进的理论和先进技术，只有被群众掌握之后才能产生价值。我们需要全新的认识，需要科普、新的教育，思想解放运动。正像欧洲的文艺复兴，日本的明治维新、中国的五四运动一样，我们或者需要一场思想解放，或者需要开源运动。

开源是数字经济大规模社会化生产协同方式，数字经济创新创业公共基础设施，国家创新体系重要组成部分。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，优势在于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，但是开源完全基于基层民众的创意。自下而上的开源创新活动呈现出来跟原来组织方式完全不同的模式，这应该是国家创新机制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。这次「十四五」规划中明确提出支持开源社区，我们已经看到了开源社区在整个国家创新体系中的价值和作用，是数字时代新商业文明。 

所以对各界的科普就非常重要。比如针对领导干部的开源科普、大中小学开源教育和全社会的开源科普活动，我们开源需要各方面人才，需要全社会的解放思想。

下图是世界上第一辆汽车，图片来自于 2010 年微软的云计算白皮书。很多技术人当年说云计算从技术角度看没有什么创新。这和今天的区块链一样， P2P 及安全技术原来都有，看起来同样没什么可创新的。但是你不要忘了，技术是工具，云计算和区块链为什么会出现产生革命性的影响？因为人的思想达到了更高的层次，回过来再组织新技术的使用。技术的组织方式和管理模式就不一样了。

同样的技术，在不同的思维方式能诞生出截然不同的商业模式，区块链和云计算就是这样。我们现在看到这个车觉得很可笑，但在新的思维之下，他就会释放出不可限量的潜力。

第三点我想和大家讨论怎么样推动中国的开源事业。我觉得只有商业才能推动开源的发展。

上图是恩格斯说过的一句话，社会一旦有技术上的需求，这种需求就会比十所大学更能把科学推向前进。所以我们关键是要创造需求，我觉得我们的政府是想创新的，想做点跟别人不一样的事情，这个非常重要。由此就给开源、区块链提供了各种各样的场景，所以我觉得我们国家开源事业绝对是有前途的事业。

马克思也曾说过利益的重要性，所以如果说我们能通过区块链，通过开源取得商业上的成功，我想我们这个社会的变化会更大一些。

我们需要创新，创新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，但是不要紧，创新路上英雄与流氓同行。区块链我们看到它各种不好的地方，但是这件事如果不足以吸引“流氓”的注意，那么它没有任何的价值，有各种各样的“流氓”在里面，这件事情一定有无限的商机，无限的价值。

最后一个话题是开放式创新。这是美国一名教授提出来的一个概念，他提出了开放创新的优势和作用。

其实开源软件的发展，也是在开放创新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。当然这里也有开放创新的挑战和文化，一个企业想做开源，或者想做开放式创新，就要像下图一样，具有相匹配的企业文化。新的东西可能会先在旧的框架下使用，但是发展，就一定要突破传统架构的影响，我们可能需要创新的企业文化，新的组织管理模式，需要引用新的平台、新的管理软件，这一切都是一体化的。

开源也启动了法律创新、流程创新、工具创新和商业模式创新，同样也是一体化的。

最后我想在此呼吁，开源是一场伟大的社会实践，需要我们进行理论的创新。如果你正在从事开源领域的工作，我觉得可以尝试读一些经济学、管理学、社会学的书，让我们共同为理论创新做出贡献吧！